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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晓之在床上躺了三天,安若素消失了三天。
他派出去找安若素的人也一连找了三天,却丝毫不见安若素的身影。
就像世界上从来没有安若素这么一个人似的。
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如果那时他没有把暗卫遣走的话,那安若素便也不会失踪了。
每至午夜梦回,他总是能在自己脸上感觉到那些冰凉的液体肆虐。
最是无情帝王家。
但是谁也不知道,其实那些自称“寡人”的帝王是如何的寂寞,如何的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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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素终于平安归来。
但傅晓之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安若素依旧温润,就如同失踪前一般正常。
正常得有些诡异。
是了,安若素安全地回来,却未在第一时间遣人进宫向他说明。
而他在安若素归来的第三天收到一张字条和一块令牌。
他是在安若素回来的第五天才知道安若素已经平安无事的消息。
还未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安若素便已经用行动告诉了他一切。
夜沉沉。
皇宫笼罩在一片薄雾和黑暗之中,充满了压抑。
整座皇宫仿佛一个黝黑的张开的大嘴,要将每一个人吞噬其中。
一阵喧闹。兵器撞击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傅晓之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由着小豆子将他扶至重门。
重门外,火光冲天。
咸阳王、平王、瑞王与端王好整以遐地带着各自的亲信军队站在那。
傅晓之在看到安若素时,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但随即又回复常态,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平王眼里满是激动,“皇上还真是勤政爱民呐,现在可已是两更天了。”
“那还真是多谢爱卿的夸奖。”傅晓之嘲讽道,“不知众爱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清君侧吗?”
咸阳王哈哈大笑,振臂一挥,“众将士听令,等圣上人头者,赏白银千两,官升三品!”
“是!”那些将士们士气如虹地答道,看向傅晓之的眼蕴满了兴奋和贪婪。
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
傅晓之身边的侍卫哪里比得上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
一个一个倒在傅晓之面前。
他似乎还可以听见他们倒下去之前,嘴角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皇上,快走!”
那些将士似乎还不过瘾,又在他们的尸体上狠狠地捅了几刀,才转向下一个目标。
傅晓之垂下眼睑,转身带着小豆子离开,冲着某处淡淡地说了一句,“除了端王,其余人……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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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乱终于被镇压下来。
那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血流成河。
高高的宫墙之内,染尽了鲜血。
那是世界上最鲜艳的颜色,却无端地令人发寒。
傅晓之看着跪在下方的安若素,眼神迷离,喃喃道,“表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安若素听到了,却不语,只是跪在那里,垂着头。
“罢了罢了……”
似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叹息一声,“来人,将端王带至乾院,让他……好好休息。”
“是。”
“谢皇上……不杀之恩。”
离去前,安若素郑重地朝着傅晓之磕了个头,然后起身跟着侍卫离去。
那沉重的撞击大理石地板的磕头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不去想……也不想去想……这一切……以及无法预知的未来……
安若素就这么被傅晓之软禁了起来。
既然无法并肩,那就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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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中秋节。
他的亲人——
只剩下傅晓之一人了。
月光如水,泛了人心。
傅晓之在御花园里摆宴。
一杯又一杯,安若素终于被傅晓之如愿以偿地灌醉。
他的酒品很好,醉了之后,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毫无法抗,顺从万分。
傅晓之眼里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像哄着孩子一般哄着安若素,“表哥,乖乖地把衣服脱了,嗯?”
“好。”安若素乖巧地点了点头,将衣服褪下。
傅晓之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白净的身躯一点一点地落入他的眼里。
细白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一道从左肩道右后腰的刀伤,几乎贯穿了整个上半身。
“疼吗?表哥?”傅晓之心疼地抚上安若素的那道伤疤。
安若素因为突如其来的热气瑟缩了一下,扬起笑脸,“不痛。”
“对不起表哥!明明……明明……”话才说到一半,眼圈就红了,哽咽了半天,紧紧地抱住安若素。
“十四不哭,乖。十四不哭,表哥帮你呼呼,不痛的哦……”安若素愣了一下,眨眨眼回抱住傅晓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表哥……”傅晓之听到这句话,原本就蓄势待发的泪就这么一泻千里地掉下来。
这下喝了酒脑袋就变成浆糊的安若素更加不知所措了,只能呆呆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十四乖,不哭,表哥最喜欢你了……”
“成为我的人吧,表哥……”
傅晓之拥住安若素,衣裳窸窣着被褪下,掉在地上。
他亲吻着安若素双双倒在床上,被翻红浪,春色无边,结实的桃木雕花大床不断发出吱呀声。
夜,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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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晓之一下朝,就匆匆往寝宫而去。
“表哥,你醒了!”傅晓之从门外跨进来,一眼就看到半靠着枕头坐着的安若素,眼里闪过惊喜。
安若素手一僵,从枕头上滑下,躺回被中,背对着傅晓之。
“表哥。”傅晓之靠近床,想要看看安若素。
安若素拉高了锦被,将自己完全遮住。
傅晓之的手僵在半空中,如同一只被折断的翅膀。
表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竟和你成了这种关系呢?
傅晓之轻轻叹息着离开。
空留一室寂静。
锦被中的安若素早已抛弃了原本的杀伐果断,原本的温润,原本的淡然,在傅晓之离去之后,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他并不是恨傅晓之让自己雌伏于他身下。
他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的定力不够,喝了那么多酒。
如今,他却要被迫离开十四。
“此毒名为‘鹤丹’,中毒者每天白天会感觉异常寒冷,而一到夜晚便会感到酷热难耐,如此反复七年之后,中毒者体肤溃烂,血液逆流而亡,但若是中毒者饮酒的话,便会加快毒发的时间。此毒,天下无解。”
那医生语重心长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响起。
“哈哈哈,安若素……怪就怪你不该勾引我的儿子!怪就怪你是傅绾那个贱人的儿子!傅绾那个贱人……居然忘想勾引我的男人!”
……这是先皇后的声音?
是了,先皇后在临死之前派人抓了他……然后将那毒药灌入他的嘴里。
他四肢被绑,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毒药进入自己的嘴里,经过喉咙,流入食道,最后是胃……
火辣辣的疼……
安若素,安之若素。
他是可以在千军万马前谈笑自若的摄政王安若素。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临危不乱,运筹帷幄。
哪怕前方已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堆万骨枯,他也绝对不能退缩。
他本以为自己是在冰上行走,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原是立于悬崖,左右方和后方皆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除了前进,无路可走。
从父亲母亲死后,他就知道,在这前进的道路上,没有人能够与他一起,只有他一个人。
只能一个人承担所有痛苦。
与自己分享所有欢乐。
即使有时候哪怕伤到极致,也只想藏在心底,在没有人的时候,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他就是这样的人。
永远只是自己默默承担一切。
他无法相信别人。
可是傅晓之,你不该出现的。
你不该如此对我,让我如此信任于你。
傅晓之,我于你而言,不过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匆匆而过的旅客。
只是这一次,我停留太久罢了。
待到午夜梦回,不过是梦一场。
“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生命中那段最绚烂的色彩。”
他只是,他注定只能成为傅晓之生命中的过客。
而傅晓之将会有另一个美好的女子陪伴在他身边,一同天荒地老。
傅晓之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的十四啊……
泪雨滂沱。
似乎应景似的,窗台上,傅晓之送给安若素的暗紫白色的桔梗花悄然凋落。
傅晓之从来都不知道,桔梗花的花语除了“永恒不变的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
那就是——“无望的爱”。
他们的爱还没来得及结果那花蕊便已经匆匆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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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过后的第三天,安若素从宫里逃出。
在追捕途中,安若素跳下落日崖,生死不明,留下那生的人苦苦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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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
“皇上不想知道吗?”
“小豆子?”
“其实将军半年之前就已经中毒了。”小豆子站在傅晓之身后。
“是先皇让丞相派人下的毒。”
他不知道小豆子现在说这些要做什么,他只能疑惑地看着他。
“那毒,名为‘鹤丹’。”
“鹤丹,中毒者每天白天会感觉异常寒冷,而一到夜晚便会感到酷热难耐,如此反复七年之后,中毒者体肤溃烂,血液逆流而亡,但若是中毒者饮酒的话,便会加快毒发的时间。此毒,天下无解。”
傅晓之睁大眼,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安若素喝了不少的酒。
“将军说,让皇上忘了他,因为他永远都不能成为皇上生命中的常驻。”
“将军还说,皇上注定会有另一个女子陪着您,一起并肩天下。”
小豆子说完,放下手中的食盘,不言不语地退至傅晓之身后的阴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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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新历一年秋,咸阳王、平王、瑞王与端王一同造反,企图四分天下。但被陛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
咸阳王、平王与瑞王于午门处斩。
端王被暂时收押至天牢,听候发落。
新历二年,端王被人从天牢救出,帝震怒,使人追之。端王后坠于落日崖,生死不明。
至此,四王叛乱一事告一段落。
烨国的历史即将因傅晓之而揭开一个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