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善又去那间赌坊了。
这段时间,他得了隔壁那位张公子不少的周济。眼见腰包鼓了,他的手也跟着痒了起来。
赌坊还是那么人声嘈杂,乌烟瘴气。陈继善还想着年前的那场豪赌,来之前便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落袋为安。不过他的手气依旧那么差,从傍晚到黎明,整整一宿的时间,兜里的钱差不多都输光了。正当他一筹莫展时,忽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猛一回头,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赵宫赞。
“呦!赵官爷!怎么你也来玩?”努力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他实不愿让赵宫赞在自己脸上寻得一丝晦气。
尽管陈继善那张大肥脸叫自己有些反胃,可赵宫赞还是报以微微一笑。这些天来,他见皇兄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茶饭不思,心中甚为焦虑。这次出宫本来就是偷偷的,朝中的大臣这么长时间见不到皇帝,还不知道怎么发疯呢?皇帝好好的倒也罢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些人还不得把自己参死?
实在不忍心也不敢让皇兄再受折磨,他冥思苦想,终于得一条妙计。今日在赌坊看见陈继善并非偶遇,而是他精心谋划的。他要用一场赌局来让这个肥肥的老头把女儿乖乖地献出来。
“是啊!陈大人也有这雅号?”环视四下,赵宫赞说着伸手将陈继善拉到一旁,“怎么样,赢了多少?”
“唉!”想到自己的手气,陈继善苦叹一声,脸上的笑容再也逗留不住,“赵官爷别嘲笑我了!这一宿的功夫,兜里的十来两银子都输光了,哪儿还赢什么钱啊?”
“呵呵,想不想捞回本钱?”
听出赵宫赞话里有话,陈继善不由微微一怔:“呃……瞧您这话说的!在这儿输了钱的哪个不想捞回来呀?”
“我这儿有五十两银子,应该够你翻身了!”
看了一眼赵宫赞递到面前的银子,陈继善实在无法从他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任何端倪。
“赵官爷,这怎么合适啊?您和当家的对我够照顾的了。我怎好再平白无故地拿您的钱呢?”
“哼哼!”将手中的银锭掂了掂,赵宫赞冷笑一声,“我又没说让你白拿!”
陈继善从未见过赵宫赞如此模样。在他的印象里,隔壁院子的人从来都是对自己很恭敬的。怎么今日……
“赵官爷,您这是?”
“陈大人,这么和你说吧!常言道,没有三分利,谁起五更天?我们当家的之所以对你一家老小这么好,是因为他看上你家小女儿了。不过近来我发现她和一个棋社的小子走得很近,这不好。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她胡来?我们当家的虽说不是官宦出身,可也是书香门第,况且家大业大,出手阔绰。这你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说。只要你这个当爹的点头,这五十两银子不算什么!我们当家的还有份厚厚的彩礼奉上,足够你后半辈子吃喝不愁!”
一番话说得陈继善目瞪口呆。想到内人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过,人家那么恭敬自己一定是有他的目的,不然谁会平白无故对自己这个无权无势又欠了一屁股债的糟老头子客客气气的?只不过当时自己昏了头,从未静下心来想过这件事。
忽觉一阵眩晕,他的心已然乱了。
或许是有几个人赢了钱,不远处的赌桌旁忽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见陈继善不说话,赵宫赞嘴角微微翘起。侧目看了看满屋子的杂乱无章,他又拉着陈继善来到一张空桌旁,抬手把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上面:“好!入乡随俗!既然你我二人身在赌坊,不妨来赌一赌。”
汗流涔涔的陈继善无力地看着赵宫赞的眼睛,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似的。
“怎……怎么赌?”
“用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骰子,赵宫赞轻盈地往桌上一甩,“就压大小!你若赢了,这五十两银子归你,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奔前程,再不相扰;你若输了,银子还归你,不过你家小女儿就得归我们当家的了!”
望了一眼赌桌上那曾令自己垂涎的银锭,陈继善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好像有人在用木棍砸他的头。他不是没有想过把晓遥许给一个好人家,一来不至于让女儿受苦,二来夫家还可以时不时的接济自己。他也曾想过中元,若是能攀上这门高亲,自己以后的日子不知有多快活。然而当这个机遇降临在面前时,他竟退缩了。
把女儿送到隔壁那里不是不行,只是不能用这种方式。自己是在激愤之时说过拿女儿当赌注,但是真要这么做,自己于心不忍。
这张桌子离赌坊大厅很远,可是大厅的欢呼与沮丧仍然会传到这里。那声音能瓦解他的意志。
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大银锭,陈继善不禁咽了咽口水。
“怎么样,陈大人,赌还是不赌?”见陈继善犹豫不决,赵宫赞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伸手拿起银子要揣回怀里。
大厅又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次的声音比之前的都大,看来是有人赢了一把大的。
这欢呼仿佛是一张催命符,促使着陈继善下了最后的决心。
“慢!”伸手搭在赵宫赞的胳膊上,他痛苦地点点头。
见陈继善终于上了套,赵宫赞露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把银子重新放在桌子上,他又把骰子拾了起来。
“痛快!陈大人,你先来,押大还是押小?”
陈继善知道这是自己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一旦输了,女儿的幸福也便跟着搭了进去。可是面对这个抉择,他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冲动,这冲动使身上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中的选择。
因为他是一个天生的赌徒!
“我押小!”
“好!请上眼!”
拿着骰子在陈继善眼前一晃,赵宫赞将它高高抛起。骰子在空中翻飞了一阵,硬生生地落在桌子上,发出撼人的声响。
从骰子被抛起到落下只有片刻之余,然而对陈继善来说却恍如隔世。在骰子静止不再转动的那一刻,他竟有些不敢去看。
只用余光向桌面一扫,赵宫赞便摇了摇头,抬手将银子推给陈继善,然后叹了口气,走出赌坊。
使劲喘着粗气,陈继善浑身都湿透了,脸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来不及擦,目光迅速扫向桌面,可所见却犹如一记闷棍,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教他腿一软,瘫坐在地。
桌面上,骰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很安详,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然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在它朝天的那一面,赫然刻着六个圆点。